尽明红颜已经说得很清楚她们的远行是为了让洪老夫人早日返乡，叶落归；然而吴应熊仍然不能不想，她会不会是为了躲他，会不会已经知了他的真实份，所以要远避他。他仔细回想明红颜祖孙的说话，明红颜大概是在京都居住多年的缘故，已经完全听不音来；但是洪老夫人却仍有重的乡音，好像是福建一带，莫非，她们是福建人？那么明红颜说洪老夫人要落叶归，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们祖孙去了福建呢？如果自己朝着向福建方向的驿路急追，也许可以赶得上她们。对，就这样，追上她，再也不要同明红颜分开！

太医帮他开了各汤剂药让他睡觉，然而，他总是在夜之际惊醒——为着一个整整重复了十年的噩梦。

吴应熊浑一震，重新打起神来，回到客栈，仍将那些碎银取与小二，索纸笔来给父亲写了封信，叮嘱送往清军驻营去，自己这便扬鞭上，一骑绝尘。

洪承畴官拜内阁大学士，得太后恩，位极人臣，呼风唤雨，好不威风。然而他有他的苦恼，他的悲哀，他的恐惧，他的无奈——他已经，整整十年不曾安睡了。

锦州城下，八旗列队环视，皇太极命士兵押着洪氏一家四，推到大军最前方，缚于上，声明只要洪承畴投降，就让他全家团圆，且赏以官厚禄，否则，便将洪门老小当众开膛破肚，血祭战争中死去的八旗将士。

洪承畴离家已久，日日夜夜夜思念着自己的至亲骨，却怎么也没想到重逢会是在这样的境地。不禁大惊失，虎目泪，站在城大喊："娘，恕孩儿不孝，不能相救。若娘今

总是一样的背景，总是一样的情节，总是一样的画面，总是一样的悲恸，重复了整整十年，那血迹却依然新鲜，那疼痛也依然刻骨铭心。洪承畴就好像犯了天条被困在通天河里每日承受万箭穿心之苦的沙悟净，被同一痛苦纠缠了十年而不得超脱，他知，如果想要自己卸下这一枷锁，换回一觉安眠，除非时光可以倒回十年前的松山，倒至他的妻儿死难之前。

那是崇祯十四年，蓟辽总督洪承畴奉命率十三万大军驰援锦州，与大清多尔衮战于松山。那是一场异常艰难的战役，大小战斗无数，双方死伤无数，经年累月而相持不下。多尔衮兵围松山，洪承畴早已好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准备，却不料皇太极使一招攻心计，竟然派人擒来了他年迈的老母亲和妻儿女相要胁。

吴应熊整个人已经傻了半截，愣愣地接了碎银揣怀中，仍然对着那纸留书呆呆地看了又看，半晌，方想起问她们是怎么走的？及至知了是雇车，又问是向哪边走，小二照例答不知。吴应熊再无他法，只得收了书信走去，低垂着两臂，便如失魂落魄一般。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想了明红颜这么久，找了明红颜这么久，盼星星盼月亮地，好容易盼至今日的重逢，却又像星闪电一般，稍纵即逝，乍聚还离。倘若把客栈换成酒馆，便是五年前的故事重演，他再一次失去了明红颜的踪迹。而因为这一次他已经比五年前更了解她，于是，也就比五年前伤得更重，痛得更。

乡是哪里？"小二苦着脸："我们哪里知？她们的房费是公昨天付的，还有剩的碎银在这里，请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