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上碰着了第二回、然后是村口电影院云翔的小超市桐村小学里苞谷地，第三回第四回以及很多很多回，然后天尧终于名正言顺地、可以天天看到这张总盈着生气的、健康的红润的嚣张的闹腾的小脸了。

云翔的肚子已经有了明显的增长，本来只一拃半就能量完的细腰，现如今已大上了一圈，显然还有继续膨胀下去的态势。再等上四五个月，这里头就会蹦个小娃娃出来。云翔想起抱过的邻居家的婴儿，香香软软的一团小包袱，闭着眼睡着了，手和脚还蜷着，到处都是小小巧巧的。这个记忆里可爱的触感又让他刚刚自己说的对于熊孩子的恐惧态度发生了一丝丝转变。

他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问了一个惯例要跟老公问出的问题。

天尧回答他说，都一样嘛。我又不会跟你爹以前那样老封建思想。现在是新世纪了，男女平等啊。

嗯……不要！你得说个一定。就算你无所谓，要是这孩子和我一样这么个样子，那活着多累啊。云翔摇摇头，还非得要天尧给他一个准信。

天尧听他话里的意思，心里不禁又生出些怜爱。

不会的，云翔。我们上个月不是刚去医院检查过了吗，医生说他很健康的。他安慰道。

云翔趴在桌上滚着橘子，听了天尧的话，终于点点头。

啊，十一点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电视机，右上角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透明椭圆形整点播报，这提醒起云翔接下来马上就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他放了手里的东西说，天尧，你去前屋，把没卖出去的烟花爆竹全给我拿出来放咯。让他们看看谁家的烟花是最大最多最好看的。

天尧侧过头笑笑，他问云翔说，等过元宵，人不还得放烟花吗？咱们都放了你那个时候卖啥呀？

我那个时候不开张了，上街玩儿去！镇上不是说要办个什么花灯展吗，我倒要看看他们手艺人都会扎啥稀奇玩意儿呢。

反正……反正我就要现在看嘛。再说把去年的留到新的一年多背时啊。

这话很稀奇，云翔向来是一位唯物主义战士，从来不信什么神魔妖佛，难得现在把这些封建迷信的陈词拿出来充当论据，其实应该只是因为他确实很想放烟花去。

当然是拗不过云翔的，天尧搬了好几盒烟花出去，摆到光秃秃的道场上。这时候的天色还是如往常一样，从西到东一片的漆黑深邃。离十二点也还有十几分钟，但远处早有人家迫不及待地放起了守岁炮，黄白的亮光一声声刺破了眼前的这笼黑暗，在屋外延续春节守旧迎新未竟的欢庆大事。

爆竹的名字还真就像它该发出来的声音一样响亮。什么“雷震子”、“冲天炮”云云。看到隔着山头的震撼，那动静得是从泡把＊里路外传过来的了，炮声已有些沉闷闷的咕咚咕咚。跟唱山歌似的，东边唱来西边儿和，这边歇了那边又响了。

火苗从打火机上跳下，然后沿着浅绿的引线刺啦啦窜到烟花盒子底部去。天尧跑着赶着把四五个烟花盒子一口气全点着了。

咻——

啪！

这名儿取得真好。一截截纤细的火蛇或直或弯地冲上天去，到了该去的高度，就一下下炸成了红的绿的亮闪闪的花开在天穹，大得天上都快要盛搂不下。形状还真可以对上了——玫红的合欢花、灿烂的金菊、五月的蓝绣球、离别的满天星。团团簇簇球球串串，热烈而喧嚣。连伴随而生的烟雾也有了灌木草叶一般的形，然后天上坠下一片片铜钱形的鞭炮皮子，就像花开过后凋谢一地的落英。

很多东西照片果然是没办法录下他原本的美的。所以要好好地用一双眼去看，要把短暂的片刻变作永恒的记忆留在心底。

天尧啊，这个时候是不是要有点那什么有感而发呀。

云翔总这么想一出是一出。

哎哟，你今天怎么有兴趣听这些啦？平时不都嫌我矫情的嘛。

话不得分时候说啊？我现在就是想听嘛。云翔说，可不要什么蝴蝶星星生命之歌的，来点有意思的啊。

喔，说到这，生命是什么呢？

换了玻璃瓶存水插着的梅花，灶上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炖老母鸡汤，或者又是像这样逢年过节总有人陪着在身边的吵吵嚷嚷。

对于纪天尧来说，现在内心所想的大概就如此刻天底下千千万万人所梦想的一样朴实，是他已经拥有的这样简单的幸福，二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天尧在脑子里认真想了想，说，那好吧，你听我给你说一句。

他看着云翔亮晶晶的眼睛里自己的影子，也没念上什么酸诗，就只哼起一句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