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面迟了许多日。昌宏十四年，正月初三，瑞雪初降，是为吉兆。那日喜绸银铃挂盈天，隔着如山如海的宾客，赵琮远远望了一龙凤盖霞帔华衣朱似火的纪殊，便恍如隔世。

纪殊沉默了，复而侧过去问荀太医：“可有没有法留下孩？”

目中似古井无波，语气森然。寒光瞟过阮怡棠腰间佩的琵琶蟠龙云纹玉带钩时，不易觉察地顿了顿，又不着痕迹移开，再公事公办地说，“我既请来太医署的荀署令，就是要来给你们府上二夫人号脉的，一号方知究竟。”

“无血，泛青紫，脉显混沌。此是内郁气嚣盛，瘀血不化，余毒未消，更有侵经脉扩遍通之势。”荀太医摇了摇，压低了声音，轻叹一声，又说：“虽脉象晦暗不明，但据老夫多年经验看，似是有珠胎结。”

“‘消魂散’并非烈药，杀人无形，毒发需十四月有余，其间如蝼蚁侵蚀，不知不觉蚕吞气元，而死后亦查无细因，甚是凶险。”荀太医捋了捋胡，：“只是这‘消魂散’乃是戎狄所用之毒，中原九州皆罕见，因而应对之法也是寥寥。我听闻确有解药，只是解药在戎狄首手中，轻易不外传。”

下一时半会拿不到解药，来日定然毒侵腔，凶险非常。赵琮默然，而后只：“天意不留。”

万嵎听见他们对话，怒火更甚，搞得像赵琮才是纪殊正牌夫君，气得万二爷几闯屏风内发作一通。

一时间无人言语。纪殊垂了，赵琮便知他心中所想，走上前半跪在榻边，低声说：“你念他多年前曾救你一遭，但如今你救他一命，这份恩情已然还清。”

“曈儿，你当是在给谁留念想？”赵琮蹙着眉，中亦是苦涩非常，“你知我方才在正堂看见什么？万嵎和阮妍共乘一骑，堂而皇之游街窜巷。你自是聪慧，应该比我清楚，他心不在你这一，孩生下来，不是给他留念想，只是给我而已。”

西厢房，画屏，芙蕖香湖畔，紫日沉烟。屏风后万嵎正襟危坐，额角青隐隐怒动；赵琮依然是负手而立，克制地站在屏风边，中只有茜红纱幔外伸的一只芊芊玉手。

“我儿不由天去留。”纪殊挣扎着从榻上坐起，青丝未束，缕缕垂下，乌发搭在瘦削凸显的肩胛上，羸弱却倔。他恳恳为荀太医叩了一首，：“荀太医，为父则刚。我知你定有药法留住这个孩，不过凶险与否罢了。”

“此言不错，老夫尚有一法，以毒克毒，可护腹中幼，只不过母损耗甚亏，勉能够捱过怀胎九月而已。须知，此法古来尚无母平安之先例。”荀太医抬了抬，“夫人，您可想好了？”

他轻轻唤了一声：“曈儿。”

“可我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纪殊说着，一手轻轻抚在小腹上，边缀着柔柔的笑，却苦煞人心，“这些天来我就在想这些事，桩桩件件，好似回圆。若璞，我总觉得，或许，多留分念想也是好的。”

荀太医号脉少时，中沉，言又止地朝赵琮投来目光：“脉象朦胧难辨，恐怕老夫须得细观二夫人面相。”

赵琮颔首：“病不讳医。”然后走上前替荀太医拢了纱帐。

行吧，就算万嵎要回避，怎么他赵琮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看了？哪有这般理？！

看都看光了，摸也摸过了，更过分的事情都过了，怎么太医给看个病他万嵎就要回避了？！

纪殊脸苍白，毫无血气，勉勾了勾，冲他微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