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单从少年的右半边脸看来，他容貌委实过于众了些——眉致，窝略，朵一般粉。只是他年纪小，又要命地长了个尖下颌，乍一看上去雌雄莫辨，不知的还以为是谁家的闺小偷偷跑了来。

邱绪看了看自己血丝儿的手，简直苦不堪言，他咬着后槽牙恶狠狠：“我就不该来接你……”

席散，邱绪吩咐酒楼里的才架着不省人事的曲默上了车，小厮在旁侍候着，夫扬鞭策，直奔曲府。

曲默迈开长追了上去，学着教书先生的语调，压了嗓：“你这是甚么大逆不的话！能给太——未来的国君伴读——这是件一等一的好事，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祖上荫庇！”

曲默酒量不差，但耐不住人多，个个都想和这个尊贵的公爷碰上一杯，沾沾曲家的福气。他边倒酒的小厮也属实太有力见儿，不住地弯腰倒酒，曲默杯里的酒就没见过底，一顿酒席下来，菜没吃几，倒是晃晃地了一肚酒。

摊主是个发白的老妇人，她看着那公，抿着一张牙齿稀疏的嘴，乐得闷声直笑。

这顿酒宴排场大得很，邱唐二人和一众世家弟，几乎是将半个隆丰楼包了下来。这倒不是因为席上坐的人曲默都认识，说来好笑，众人俱是冲着“曲家的小公”这个名号而来，和曲默本人并无多大系。

一会儿功夫，街对过的胭脂摊上已经围了一众少女，地上的香帕也落了七八条，可惜少年看也不曾看她们一。倒是那睛的年轻公，从地上捡了一条净的手帕睛。

少年人在那带风的拳向他挥来时，只是微微偏了偏便轻巧地躲了过去。那拳用了六成力，一时间也刹不住，于是便砸在了少年后的墙上，疼得那白衣公龇牙咧嘴，好不痛苦。

这一下把邱绪逗乐了，他朗声一笑，伸手搭着曲默的肩：“走！兄弟请你吃酒去！”

他抱臂倚在墙上，底盈盈的笑意，衬得他那只湛黑的眸间似有华光转，再夺目不过了。

白衣公那张本来俊朗的面容，在那一脸胭脂的衬托下便有些稽走样了，他怒气冲冲地拨开人群，走向那少年，抬手一拳便要打在少年那张带着半边面的脸上。

得亏曲默每每喝一半，便要趁着人不注意，悄悄将余下的倒在桌下，不然现下便要倒在案上起不来了。

其实曲默是不愿意回府的，他两年前离府时也不是顺顺当当地走的，那时跟曲鉴卿怄气，已经好几天未说话，正好他要去药庐养，他便跟着去了，一去就是两年。

曲默接过他手里那帕，在邱绪脸上蹭了蹭，替他掉了颊上余的胭脂，拱手笑嘻嘻地：“实在对不住，我给赔不是行了吧？”

但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邱绪奈何不了他，只得冷哼了一声，迈步朝前走：“算你识相！今儿晚上我和唐文他们几个，给你备了洗尘酒宴在‘隆丰楼’，你不知你走这两年，我一个人在国监陪太读书，快他娘的憋死了……”

时值傍晚，落日渐西，余霞成绮，云彩着金边。整个燕京都笼在一层似金又红的薄光里，连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随可见的小摊都变得墨重彩起来了。

还有一便是，

顺着这位公手指的方向，再撇开街上的往来百姓，便能瞧见位着玄衣衫的十六、七岁少年，倚在街对过的墙上，他垂着一鸦长发，只在脑后拿一支白玉簪松松散散地挽了个垂髻。

只见卖胭脂粉的小摊边上站着一位年轻的白衣公，他着睛，时不时有泪和着红的胭脂淌下来，反倒是越脸上越。

但瞧着他那嬉笑脸的，哪有半认错的模样。

上人来人往，好不闹。

“邱哥哥这是甚么？我可不记得戏耍过你，明明是你自己凑上来要嗅那胭脂粉，才迷了睛的……”曲默一摊手，故作无辜。

饶是如此，他还是喝得脑昏沉，走路都磕磕绊绊地。

少年姿颀长，不知为何却带了半张银的面，扣在了他左边的脸上，面严丝合，地包住了左边眉骨到下的地方，连一小片肤都不曾。

有年轻未嫁的女从他边经过，便要将羞带怯的目光在他上打几个转，又状似不经意地抖落手帕香在地上，好叫这“画中人”捡起来时，能记得她们的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