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上信，曲默近乎绝望地闭上了——他应允戚卓时也曾想过会死在北疆，死在战场上，却不曾料到如今竟成了真——三年之期将至，曲鉴卿还在京中等他回去，如今怕是等不到了；去岁亓蓝寄来的信中，曲献说她已有数月的，他还没来得及见见自己的小外甥；他未查清曲牧真正的死因，也没能替曲牧平反……

曲默如是说。

“九成。”

曲默：“只一件，你去后，替我杀了杜骁。”

其实也并没有甚么战术，打一场没有胜算的仗，再商讨也不过是换个样送死罢了。

是朝廷的援军要到了么？曲默想。

众人这才恍然间记起来他的世来——他生父曲牧是前镇北大将军，虎父无犬，况且会咬人的狗也从来都不叫。

“有几成把握？”

齐穆走的时候，曲默正与白天那帮督聚在一块，商议晚上的战术。

而后偌大的营帐中便只剩下了曲默一人，他给自己温了一壶酒，待辛辣的酒温了肺，也镇住了他隐隐作痛的肩伤。

说地跟真的一样，连他自己都信了。

齐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吞咽了一唾沫，连忙摇：“不曾……不曾见过……”

少年虽嘴不伶俐，但脑袋却很灵光，现下听了曲默这一句，也不急于应承，只不卑不亢地轻声试探：“可是有事嘱托？”

却没料到，此际这人一剑砍死了吴仲辽的亲信，却还面如常地拭剑，可见是个狠角。

地上的尸已经被人拖走了，但帐中弥漫的血腥味却冲地曲默目眩，他张喊了一声“来人”，却不闻齐穆应他，反倒听见门外守着的兵说：“回禀卫长，北边来信鸦，齐穆去取了。”

由是散会之后，众人也都踌躇满志地回去了。

多给曲默施压。

众人面如土，但齐声应：“是。”

他说地很从容，全然不像是在代遗言。

一时间思绪万千，他双手拢着痛得发涨的额角，半晌没抬，直到他旁的齐穆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卫长？”

打发走了军帐中那一众都伍长，曲默那撑来的气势便消散了，他旧伤并着新伤，他上疼得厉害，方才不过走了这几步路，背上的冷汗便洇透了衣裳。

曲默闻言，将桌脚暗匣中的令符取，摘了脸上的银面，他将两样东西一并放在案上，推到齐穆前：“令符是吴教的，你带着可自由军营，设法杀了杜骁；你若有机会到燕京，便去相府一趟，将面捎给……我父亲，他见了自会给你一笔银钱，够你这辈过活的。横竖我要死在这渭城，也无法制你去行刺，所以，此事不算命令，是我有求与你。”

齐穆稍作沉，权衡其中利弊后，便颔首：“好。”

送齐穆走时，有人问了曲默一句齐穆去什么。

想来活不长了，曲默也毫不避讳，只称是，又：“问这个作甚？你以前见过我？”

曲默便一片片地将铁甲穿在上，手握佩剑，安静地等候着夜幕的降临。

北边是驻北军军营，那这信鸦八成是吴仲辽那儿飞过来的。

齐穆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左看地神，直到曲默从后床枕下拿过黑的罩重新上，他才缓过神，嘴哆嗦了片刻，才勉将嘴里的话说囫囵了：“你……你果真是大燕人？”

然而当齐穆回到营帐报信时，他捻开竹中的纸卷，看后却有些恍惚——消息的确是中营的，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援军，而是三万驻北军如数战死在崇甘岭的战报，且戚玄被俘，戚卓下落不明，最后落款是吴仲辽的朱印。

曲默冲那人笑了一下，笑声朗又明快，隐隐有大将风范：“朝廷援军来了，我叫他去南边接应接应，熬过今晚便好。”

于齐穆而言，两人相识不过数天，既非主仆、亦非挚友，他仅仅是吴仲辽派到曲默边的近卫，没有心甘情愿死在渭城的理。若是曲默肯放他走，他自然恩德；可若是曲默不放人，他也无可奈何，毕竟军令二字压在他上，他即便跑了渭城，逃兵被抓到终究是一个死字。

那封信曲默并未宣之于众，曲默想着左右都是一场败仗，与其让整个渭城死在绝望中，倒还不如让士兵盼着援军、怀着对朝廷和驻北军的希冀战死。

这句话便说的有些此地无银了，但曲默也没有再问，只说：“晚上还有一场仗要打，我乏得很，想躺会儿，你两个时辰之后喊我，待我醒了，你便走吧。”

敛去悲戚惶惑，再抬时，中已经是一片清明果决：“我放你走。”

曲默转将剑放在后的架上，继而吩咐齐穆：“割了他的”，话落踱回椅边坐下，又：“既无异议，便劳烦诸位将李督的颅带回去给手底下的兵瞧瞧——再有惑军心者，不必回禀我，一并斩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