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默说自己知了，叫齐穆下去，他自己却着信在床坐了好一会儿，才起，抬手掀起灯罩，将信纸着了，看那纸燃成了一撮黑灰，最后了无生气地堆在蜡烛旁边。

陈陂却死活不肯，说是有症必有因，不知病从何起，他是决然不能动针胡医治的。

曲默犹记燕无痕跟在他后喊“三哥哥”的时日，虽不知燕无痕那句哥哥是何时变了味，但相识近十年，如今一朝断了个净，说他不心疼那是自欺欺人，即便日后还是要相见，但却少不得生分了。

但曲默想着自己仅是受了些风寒有些疼罢了，何至于就到了“大去”的地步？原本在北疆时他还觉着陈陂医术明，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庸医。

陈陂低掐着手指，兀自呢喃了许久。

曲默不懂药理，但“釜沸”二字他却是知的，且记得清楚。那年他从江南去燕京的路上，他的老母病重时请来的诊治大夫便说了一句：“釜沸脉，大去之征兆。”

陈陂抬看他一，惴惴不安地称了声是，而后坐下着笔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两大张纸。曲默还以为他写的是药方，不料陈陂笔一横，提纸了墨迹，又将那纸折起来放了袖袋中。

曲默只得应了，老老实实地将手放在腕枕上，然而陈陂指搭在曲默腕上半晌，却也不听他吐半个字来，且面上一派凝重，像是曲默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

曲江只说是位姓陈的御医，曲默却没想到是陈陂，也便是在北疆给他清创治伤的那位。

字如其人，清丽隽秀。落款是“元奚”，上面另用蝇小楷写了“涤非”二字。

本想是找大夫治病，但被陈陂闹了这一，越医越病，曲默只觉更疼了。后来去浴房池里泡了会儿冷，方觉好些了。

他几乎是认识邱绪的时候便认识燕无痕了。

陈陂放了腕枕在桌上，要给曲默诊脉。

曲默：“不必诊脉了，我乏得很，你给施两针镇镇疼即可。”

燕无痕比曲默邱绪他们晚生两三年，矮矮小小的一个人，原本是份尊贵的皇，却总喜跑到国监去找曲默，也不说话，安静斯文地像个女孩。

又要和人家说清楚，讲明白，又不肯伤人人家的心，天下断没有这样两全其的法。如此一想，也便释然了。

“兹事大，小公还是莫要玩笑了。”陈陂示意曲默抬手，而后他走了腕枕放回到药箱里，连针包都不曾打开，便：“小公脉象时而浮大有力，似有结之象；时而又细小难寻，浮中有沉。脉象紊几不可辨……像是釜沸脉……”

那陈陂还在一旁自顾自嘀咕着，曲默听得不耐烦了，便想着将人打发了，由是：“你且开剂去寒的药，将药方写下来递给外边的常平便回去吧。”

“从北疆到京中，大半年的时间我早也想明白了，只是不肯死心。今日的话你只当我不曾说过，忘了便好。”

意思是活到没得治了，叫他们赶预备后事。

唐文与邱绪两人吊儿郎当地经常逗他，说他是曲默的小尾，他却不理，有时还要拿皇的份来压那两人几句。

什么件还不是任您挑。”

元奚还是元奚，只是不肯再喊他三哥哥了。

而后果然没过几日，老母便病死了。

曲默见他两黑长的眉拧在一起，显得很是稽，也便笑问：“怎么？陈太医还能给我诊个喜脉不成？”

晚间歇息时齐穆回来了。

陈陂说着说着，没将病症说明白，却把自己给说糊涂了：“不像不像……嘶……可明明在北疆诊脉时，仅是因伤重有些……莫不是旧伤未却落下的病？这也不像……”

而后说：“今日小公便好生歇息，在下已将您的症状记下来了，待明日回太医院与诸位前辈商讨之后，再作定夺。”

齐穆说燕无痕知他在后边跟着，还让他带了封信回来给曲默。

看见信时，他没来由地有一瞬的轻快，像是背了许久的包袱终于歇下来了似的。

曲默虽说是叫燕无痕一人回去，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待燕无痕走远了，才叫齐穆跟着他，看着人到府里了再回来禀报。

当才的说话自然要捡好听的说，因此曲江这一句奉承捧地曲默很是受用，似乎连痛都缓解了不少，只步伐轻快地朝蘅芜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