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比丘尼瑟瑟呆立片刻，见她面沉静，并无惊慌，犹豫片刻，终是咬牙：“宋王定会念及旧情，请夫人保重。”

大难临，平日的忌讳也统统不顾，如此直白便将此等过往纠葛。

然天亦助之。

兴许这场婚姻自一开始，便是个错误。

然其赫赫军功，却引太后与年仅十五岁的天猜忌，后又听信谗言，恐其不臣之心，遂卸其兵权，趁征其朝辅政之机，一举诛杀之。

那比丘尼下意识浑一凛，稍有怯意望去。饶是下情势大变，她也生恐惹前这位风姿绮丽的贵妇人不悦。

她寺清修二载，日日供养良，却从未踏此塔半步。

说罢，再不顾她，匆匆奔下台阶，寻同伴而去。

一素纱禅衣，独立其中，于那至之第九层俯瞰而下，南向远望。

两年前，本是民帅的郗翰之接连灭南燕、平谯蜀，大振晋人气势。

……

阿绮并不恼怒，然闻“曾是夫妻”四字时，沉静神中却有一瞬恍惚。

其后，饶是天再为其加九锡，封王爵，也难阻其横扫山河之势，直至今日，宋军城。

惊愕伤心之际，她亲书二封于他，仍是杳无音信，只得独回建康。

……

都此地龙蟠虎踞，乃帝王之州，然晋室南渡偏安不过四十余年，便要山河易主，改天换日。

孰料郗翰之为人警惕，非但拒不朝，反接走仍留姑孰的家眷，从此毅然起兵，先尽吞荆州，后引兵北伐。

往事历历在目，此刻再忆起，阿绮心底早已没了波澜。

……

她苦等十五日，却只等来他一纸休书，言辞间俱是对她两年间未有所的指责。

……

相敬如宾二载，她本以为夫妻和睦，从此能相伴至白首，然待郗翰之手中权柄愈盛，一朝起兵，未有先兆，便携家眷离去，抛她这结发妻一人在姑孰。

阿绮正执烛台燃，却闻一比丘尼飞奔登楼，顾不得她白日燃灯的怪异行径，气竭呼：“夫人，宋军就要到了，听闻陛下已于城中自缢而亡，夫人可要离去？”

阿绮轻叹一声，执灯复至窗边静立，望着最后的僧尼们四奔

她清河崔氏，父亲崔恪峤官至大司，母亲萧茂英乃天姑母，号庐陵大长公主。她自小在中教养长大，本该嫁士族清人家，却偏偏由父亲主，嫁给寒门，以民帅之起家的郗翰之。

那比丘尼还多言，却听塔下等候的同伴焦急呼：“别等夫人了！到底曾是夫妻，想来宋王定会格外留情厚待！咱们快走吧！”

“你且自离去吧，我留在此。”

北伐前，时人叹而讥之：南渡四十载，集数代名臣与百万晋人之力而未能成之北伐大业，岂一寒门竖可轻易成就？

她握着烛台的手不过一顿，随后便又取过火折，兀自将烛火燃。

短短二载，郗翰之趁北胡大之际，数度以少胜多，转危为安，徒步仗剑，残除凶，接连下洛，破潼关，长安，收复北方大片故土，一展晋人勇武气势。

今日却有不同。

数月前以十郡建宋国，爵为王的郗翰之，终于引兵直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