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鲜少在父亲面前表露心中积怨已久的委屈和不甘,平日里我几乎见不着他,更别谈和他说话。但此时此刻,泪水如暴风后的骤雨,打碎了我最后一丝体面,我跪在地上一遍遍地磕头,直到被侍卫架住手脚,明明结果已尘埃落定,但我还是歇斯底里地质问父亲。
“父亲,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明白,为何您从不肯施舍我一点点的温情,哪怕不及兄长们的万分之一,我也知足了。我一直以为,是我不够努力,比不过哥哥们,所以您才看不到我。”
“您在决定质子人选的时候,有过一丝犹豫吗?”
一个愿意自欺欺人,一个不愿假意掩饰。
“还是您毫不犹豫就把我如草芥一般随意弃了?”
“你是五月初五出生*,你母亲,十月怀胎孕育生。幼小生灵见天日,母体却鞲疾早亡。我体谅你母亲,感念她早去,当初没有生儿不举已经是你最大的福报了!”
鸟雀散,朱玉碎。父亲的话如碎了的珠串一般散落在地,掷地有声,字字珠玑。
北地的冬季来得突然,离开那日风雪交加,马蹄落在厚雪里发出熟悉的咯吱声。漫天飞雪遮住了前路,也尘封了我的后路。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城楼,前来送行的人寥寥无几,入商为质又不是行军出征,不需要夹道相送。雪落在瘀伤上很快消退了去。
——
在北地的时候虽然衣食住行不曾缺过,却好似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泥潭沼泽之中。质子营中生活清苦,常年随军出征,途中环境恶劣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我却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尝出了点甜头。跟一众质子同吃同住,习武练剑。当初他们说的是对的,我天生就是个练兵打仗的奇才,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身边不乏追捧我,做我跟班的质子,而我恰恰享受这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甘之如饴。尤其是在我听闻姬发是作为太子妃入商为质的时候,简直大快人心,我仿佛看到了后半生,能永远拿这件事,指着鼻子嘲笑姬发的快意模样。
我与他自幼时结下梁子,在营中也是水火不容,每次撞上都是一场唇枪舌战,更甚时便大打出手。太子殷郊随我们一同入质子营生活,起初我感他是个将才,对他还有几分另眼相待,可他是个护短的家伙,不由分说是站在姬发那边,同他一起对付我。营中几乎以我和姬发为首,分庭抗立,这样的局面,持续了数年。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弃子于寒夜,唯余薄衫裹挟入眠。那日深夜,我照常被梦魇惊扰醒来,见营中寂静,只听见此起彼伏的酣睡声。我走出营长,忽闻水声,循着声音在一角落里发现了蹲在地上洗衣服的苏全孝。我对他印象不深,打过几次照面,他生着一张娃娃脸,逢人都是笑吟吟的。
“大晚上,不睡觉,躲在这洗衣服?”
他闻声抬起头,额间碎发扫了扫眼角,一双手浸在凉水里红得快要发紫。
“我夜里盗汗,里衣都湿透了,屋里头大家都睡熟了,我怕吵醒他们。”
我怀疑地看他,问道:“夜里这么冷,你还能出这么多汗?”
他挠挠头,一脸憨笑,回道:“我天生体热,在家时就常常这样,那会儿都是娘亲为我洗衣裳。”他说着,仿佛陷进了美好的回忆里。
他最后一句话让我心里头莫名感到不爽,于是便故意刁难,脱了里衣扔给他。
“既然你这么勤快,把我的也一道洗了吧。”
原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这傻小子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诶,你这衣服怎么都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