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才说一个字，老就瞪起：“他有婆娘了你知不知！你敢跟他，往后，就没我这个爹！”

钱老板抖着笑脸，尴尬应和：“是，是，那就住这儿，改天我让人重新上两漆，保和新的一样。”

车上的人没说话，快到门，红灯从门里飞的彤云一样一盏接一盏连到车边，小童撩开车帘，小楼内飘的靡靡之音，正唱到：

“就是太苦了，才不好害了他。”

先前他闯过一次城的路，被人用枪指回来，兜兜转转又回到卯胡同。他像是卯上他们家少爷了，只要车打他面前过去，立跪下磕，声音大的，比那天砸在门上的都响。

老也来了，听见他一一个妻地哀嚎：“渠锦堂！”

杏儿向前奔了两步，扑在门框上：“渠大哥！”为了留住他，她向那个苦命又幸运的「女人」告罪，“她没准已经死啦！！！”

杏儿不放他，袖一抹泪：“她呢？”

“爹！”

菩萨一样的人，平时连只蜂飞屋都舍不得拍打，这会儿倒铁石心：“你是不是想，我为什么不帮他？”

“我爹说的是真的？”杏儿像杏一样的睛碎了，拉着渠锦堂，“你真的成亲了？”

是渠锦堂，上破衣烂衫，鞋跑掉了一只，他的样已经完完全全是个丐，有人经过他边扔下两个小钱他也不捡，转被巷里钻的小叫抢去，一窝蜂地跑没影了。

两个伴着他生的字从他嘴里念来，有一异样的愁苦：“您……”他咽了咽咙，把苦难困在肚里，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可一声，他就知他失败了，“您不认识我，我……我是跟着给您看病的大夫来的……”

屋里没人应声，渠锦堂揩了把脸，继续往下说：“早上……您给过我两个白面馒……还有一件衣裳……”说到这儿，他停下不堪地了鼻，“我……我知您是好人，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您……”

被看破，小童不觉得有啥不妥：“他是个苦人……”

他没路了，像片无依无旁的叶，被风着扒到门上，可怜又小心地对着门里边倾吐：“少爷……”

老上来给了他一掌：“你还记得杏儿吗？！”

不良会把人禁害，怎不肯回过脸来……

夜的卯胡同，车晃晃悠悠打外过来，小童手上提着灯笼，远远看见坐在路边胡拉碴的人，叩窗，小声嘟囔了句：“少爷，又是他。”

渠锦堂短暂地停了停，风撩过他空的衣袖，把他像远航的帆一样起来，他笔直的脊梁，就是海中定船的杆：“那我就陪他，跟他就个伴。”

再往后，连鼻也止不住他抖动的肩膀：“我……我有一个……妻……逃难的路上，我把他……把他给丢了……”任何有心的人听了，也要为他这把破碎的哀伤动容，“他现在就在城外……”

渠锦堂的胳膊肘抵住他乎乎的脸，那些泪洇过衣服碰到肤的一瞬，全变了割的刀，是他活该，把那么重要的人给没了：“我……我得城去找他，可我不去……”渠锦堂痛苦地扒在门上，“您……您是吕师长的贵友，只要您一句话……”

他的哭声把人引来：“嗳！他怎么还在这儿呢！”两个五大三的汉顺着钱吴德的手过来揪住他，这么一个骨瘦如柴的病秧，居然一时没拽动，由他不要命的拿把两扇木门撞得砰砰响。

小童听不得沉重的磕声，一下一下，像木鱼擂在良知上，拷问着人心，他想帮，又怕惹少爷不兴：“可怜呐，都快磕烂了。”

城外、战火、陈尸堆得小山那么，一个炮弹轰下来，凡夫俗胎谁躲得过，杏儿不忍说，可不说她就要连前的背影也失去：“这么久了，她一个女人想活，没准已经跟了别人了！”

渠锦堂没说话，很轻，但很决地了。

渠锦堂笑了，他的笑很天真，天真中藏着近乎执念的残忍：“不会，他不会。”

“在城外……”渠锦堂把闺女的手从膀上扒下去，“我要去找他了。”

说来也是奇了，那天他走后，钱老板叫了人打洗，怎么也去不尽门上的血污，那片蝴蝶一样的斑渍好像长在漆的木门上了，为这，钱老板还嚷嚷着让少爷换房，被少爷拒了：“我住惯了，不愿意挪屋。”

一血线沿着鼻梁往下，滴答打在前，渠锦堂了气的面袋似的下来，剩下斧披刀砍的嗓，还在凿着那扇闭的房门。

他仿佛看见少爷神仙似的嘴动了。

“我求求您，发发善心……只要能找着我妻，我……给您当一辈的使唤，我伺候您！”

杏儿的辫都快甩断了，看她爹把家里属于渠锦堂的东西一件件扔屋：“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