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大敞,将这股暖融融的气味由冬夜朔风吹散少许。乔一帆深呼吸一口气吐出,随邱非在跪殿叩拜。兴欣有战神,并一位英明的国主,毋须神明的信仰招徕民众,贵族百姓俱讲究人定胜天。乔一帆不信神,日子过得不好或者心下惶然的片刻倒也祈求过神灵注视,因此当作还愿,祈拜的仪态比邱非都显得诚挚。大殿侧方是廊道,尽头燃着孤灯,架着一片签字文,供群众占卜之用。乔一帆在管事的僧侣处领了签文,打开一看,是几句五言诗,上头写着“中吉”。邱非问:“我再去拿一支?”乔一帆便摇头,指腹摩挲着木质签:“这很好,大吉反而教人有些害怕。”
邱非没有鲁莽到去问为什么怕,对方必定会回“害怕僧侣制成的签文全是大吉,那有什么意思”。同乔一帆那样,他也是会斟酌和经营这段木已成舟的感情的,他们的处世哲学原本便不尽相同,因此才更有同行的必要。两人将签文系成幡,将罗彩签挂到一旁的木架上。木架顶端刻着年份,旁边的正是去年的签架。乔一帆挂签子的时候,邱非无意间顺着风向侧过脸,正巧看见去年前架上飘摇的签文。陆续有香客在上头找自己留下的签,若是昔日所愿成真,便可将签子解下,带回珍藏。邱非看见的是寻常时节香客卜占用的签,尾端落款是个“乔”字,正是他熟悉的行楷字迹。上头求的却并非姻缘或前程,反而是国运。
乔一帆挂好了,走到邱非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了然:“真巧。”
落款时节上写着孟夏,邱非说:“你不是五月底来的?”
乔一帆半点不紧张:“比通报的早来一个月,在国境内游山玩水去了。”
邱非心想这未必是游山玩水,说是沿途考察风土人情到更显得恰当。面上点头,显然不觉得这算什么欺君罔上的大事:“原来如此。”
礼佛事毕便没了必须要去的地方。两人毫无方向地逛夜市,乔一帆吃不下,便买了些奇巧的小玩意。其间有卖簪花的,用的俱是真实鲜活的花材,货摊上点着一朵芍药。嘉兴境内不产芍药,那花是兴欣进口来的,两国开放互市半余年,这便是成效之一。乔一帆盯着花摊多看几眼,邱非便将那只簪花买下。乔一帆接过,觉得此物太过隆重繁复,不像先前买来的珠串那样适宜套进手腕,便玩笑似的将它戴到邱非鬓间:“好看,就是有些重,公子以为呢?”
邱非顶着傩面和簪花,滑稽中透着点俏,看起来俨然是哪家溜出来的地坤,然而个子和体型又不很像,引得游人频频回首驻足。邱非姿态大方,问道:“好看吗?”
乔一帆笑盈盈:“好看啊。”
邱非:“好看就不重。”
乔一帆也没打算让国君像个开屏孔雀那般戴着繁复的花簪招摇过市,周围看他的人有些多了,乔一帆心里确实也不乐意,于是将头饰取下,由身后隔着段距离跟随的守卫带走。愈是入夜风便愈烈,两人逛得尽兴,也不打算彻夜流连巷市,过了午时便往回走。武林水纵穿都城,湖面之上亦很热闹,画舫游船驻足其间,伶人异士引出一阵阵叫好,这块地带比别处喧哗,烟火气冲散了冷彻的晚风。乔一帆是先说要打道回府的那个,也是此刻牵着同行人手掌径直往渡口走的那个,邱非跟上,两人付了钱,选了艘小舟漂荡而去。湖中心最是热闹,几艘舟楫架着舷梯,舞龙的戏班子一径排开,平稳地走动于舷上,时不时带着龙身翻滚腾越,神韵抖擞。朔风凛冽,乔一帆将脖子往衣襟中缩了缩,邱非问:“几时回去?”
乔一帆道不着急,看完再说。邱非便也不催,找到对方的掌心扣住,又双手拢着乔一帆略微发僵的指节蹭了几下。后者先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热闹,见状便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面饰遮住了大多数五官样貌,突出了那双眼尾有些蜷起的眼睛,琉璃盏似的,澄澈而明亮,沾着流淌的火光与一线净水,于是不止乔一帆,连带着邱非也闻到了刻进脑海中作乱的那股气味。好在这些味道都只是外在景观带来的,并非遮掩不及的信引,无从引发更多生理反应。偶尔有其他舟楫上的观者向那边抛些金银花果之类的打赏,乔一帆不知道邱非在想什么,作为回应同样勾了勾他的指节:“我也想抛些打赏,只可惜妾身出门没带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