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不一样了。”
萧定权愣在原地,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
“当然,我要指出,我对你没有道德判断,我并不认为你爱一个理想中的完美爱人是对的或错的,只是就我目前的经验来判断,这或许更接近事实,事实本身是中立的。”
“假如你觉得不爱了,那就是不爱了,你的感受绝对正确。如果你觉得因为失去了和他的关系,你曾经所做的一切就失去了意义,我想告诉你的是,人的寿命是有限的,此刻存在的一切都会消散,意义只在你的内心里。如果你不需要它,它就不存在,如果你需要一个与你这位爱人无关的意义,那么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寻找、修正、或是重新解读你过去的人生,你才二十七岁,未来很长。”
“你认为呢?”
八
你认为呢。
你认为她说的对吗?你认为你是否只是爱着你想象出来的人,而不是那个普通的、四十七岁的、笑起来唇角有法令纹的卢世瑜。
你以为你见过他穿睡衣的样子,数过他有多少新添的白发,就是在爱一个真实的他了,爱他眼角的每根皱纹,爱他指尖上墨水的味道。其实不是的。你在心里还是把他当成月亮,你爱他被责任压得平直的眉眼,板正的肩膀,他应该永远正确,永远道德,永远纯净。
他是月亮。月亮怎么可以有背阴面,怎么可以怀揣着那些黑暗。
月亮怎么可以逃脱你的掌控,怎么可以自由。
九
“……也许你是对的吧。”
春夏之交的会面结束,又过了一个星期,她们再一次见到对方。萧定权的疲惫达到峰值,他几乎陷在那张沙发里,把画着仙人掌的抱枕搂在怀里,像一条打架输了的狗。
“可能我就是爱着我想象出来的人。我爱那个一千年前的鬼魂,永远坐卧端正的儒学大家。但我要反驳你,我不相信有人能爱另一个人的一切,如果只有‘爱ta所有’才叫爱,世界上就没有这种东西。”
“你说得对。”吴曦说,“爱是一种艺术加工。人们因为爱一个人好的部分,而可以包容对方不够好的部分,说服自己接受它。当说服不了的时候,爱破裂,再正常不过。”
卢世瑜也这样包容着我吗?萧定权恍惚地想。
“这个问题解决之后,还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吴曦问道。
“……我要你帮我走出来。”萧定权抬头看她,“我不能永远停留在这里,不能永远待在原地。这种沉重的疲惫感让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还剩下什么选择……假如以后的生活里没有他,我得知道我还能怎么办。”
吴曦看了他两秒,忽然笑了。
“乐意效劳。”吴曦说。
十
“我今天觉得好多了。”
时间回到六月,这句话开启了他新一期的心理咨询。好多了,那个人的身影不再时时出现在梦里,也不会在路过美院大门的时候脚步顿住,下意识地往办公楼望一望。他克制住所有去找卢世瑜对峙的欲望,克制住自己想把他物理监禁的冲动,他精神状态最糟糕的时候,只想开车撞到那个人门上去,问他一句,你为什么要改变呢,你为什么要跟我想的不一样呢?
是你抛弃了我。你挣脱我的幻想,挣脱我自以为的对你的束缚,你让我不爱你。
入骨的东西,总是让人疯狂。
这些日子都过去以后,他终于变得好起来。初夏的阳光洒在展厅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身上,他乘出租车经过,平静地移开目光。他依然觉得很累,无时无刻不觉得累,但这个绿意葱茸的咨询室给了他一些力量。在这里总是轻松的,他说的话会被信任,每种感受都可以被讨论,没有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