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

按说这时候就是出了天大的篓子也该年后再报，奈何当今陛下养了批江湖人当暗行御史，稍有风闻某地有事不及时奏报就要倒大霉，各地郡守只好硬着头皮在准备过年的这段日子还写那样不吉利的奏疏，于是报同一件事的奏本雪花似的飞向今上的桌案。

鬼子母案。

这是民间对这段时间在各地频发的相似案件的统称，大抵是说某地会忽然出现一个平日风评任谁都要挑着大拇哥说一句“温良淑德”的老实妇人——还不拘是贫是富——去别人家里盗走娃娃，藏到当地某神庙中，最终导致孩子被发现时已经死去多时的怪事。因犯妇都曾是有善名的好人，与佛祖释迦摩尼评鬼子母诃帝力一般“大作功德，以不持戒故，受是鬼形”而将这案子叫做鬼子母案。

合朔信手翻了几本奏疏，发现这事破案倒并不难，从发现婴孩尸骨起到缉拿犯人只要一天不到的工夫，顺着痕迹一查一个准——犯妇也都供认不讳，甘愿伏案认罪，只是问及动机时却只是合掌颂个号，说是为孩子好，再往后却都咬紧牙关不肯再说。

也有进一步查下去的，说是原以为是有某种邪教教唆无知妇人，不想多方打听后发现这些犯妇竟信的五花八门、却都是正教，目前只得出孩子都是被藏到她们自己信仰的神庙中，其中以城隍庙与关圣庙居多——可谁能说这二者有一句不是的？

后面就是些请罪请安的话，合朔特意瞧了眼这一本的落款，写的是青浦县县令萧去非。

合朔食指点点这个名字：“下旨，让这人暂放公务来京赴初一的大朝会。你另外再放人私下里去查一查这个人，看看可用不可用。”

顾清风在旁边设了个小书案帮她批些不要紧的奏章，闻言立即起身领旨，刷刷点点几笔拟了诏令文书，将玉玺从她案上请下来印了戳，交与门外侍立的内侍，嘱咐三百里加急送到青浦县。

他又扭过上半身，探进殿内扬声问合朔：“陛下，查他的事我去找个暗行御史说一嘴？”

合朔思考片刻略一点头，顾清风于是拽住正巧逛到附近的陈平把差事甩给他，边听他不甚熟练地用汉话骂街边把他往外推，随口应承几句在陛下面前为他美言的许诺，这才把满脸不高兴的蛮子送去干活了。

陈平一去小半月，赶回来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八，进门时正瞧见顾清风苦口婆心劝合朔说花馍要趁热吃才暄软。他顿时不觉疲惫，高高兴兴过去捏了一只老鼠抱着金元宝的花馍在手里摆弄——他来中原五年半，每每见到这些摸样精致的面点就觉得稀奇不已，不吃也要在手上捏一个来玩。

顾清风很想在他伸来的脏手上敲一板子，但念及他如今毕竟已是大将军，于是只嗔他几句便作罢。

“萧去非是好人，”陈平一口咬掉那只大元宝，连带着老鼠的爪子也咬掉了半只，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又要开口，“我扮流民过去，他给我吃的。”

这话说得多缺心眼？！顾清风偷偷瞥了一眼合朔的表情，见她对此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才稍安下心，继续听他又要说什么傻话。

陈平先没说话，三两口吞了剩下的那半个馍馍才继续汇报：“他在当地风评很好，治下经济差了些但算是人人能勉强温饱，治安倒是一等一的好，百姓都说他是真父母官。我在县衙附近观察几日，发现这人很勤政，每日清晨起来升堂办案，也很清廉——唯独就是饭量太小，人太清瘦，头发稀疏眼窝凹陷，看着像个短命鬼。”

他的汉话至今说得半半拉拉，唯独短命鬼这种刻薄话学了个透彻，合朔总疑心这是被顾清风带坏的。

合朔听罢点一点头，把那盘花馍朝他推一推，示意这盘子里堆的东西都归他了，挥手叫他下去休息。

陈平立时喜笑颜开，临走前照例从怀中掏出自己这回带回来的礼物——是一枚蹭翘了毛的鹰翎。他反复打理几次，见实在按不下去这几绺乱翘的毛才讪讪地就这样递给她，合朔捏在手上目送他离开，也照例把这玩意儿当作猫叼回来的死鸟死耗子随手交给顾清风处理。

合朔拉着顾清风的手，捏捏他鱼际，半天忽然没头没脑道：“肾不错啊。”

顾清风被她这一句闹了个大红脸，正忸怩着又听她突兀地把话题转回那县令的身上，问他觉得如何。他忙正神色，略一思忖后道：“那个萧县令的能力差了些，身体听着又不大好，照理说这种人是不值当特意栽培的。但这年头……陛下，能有个晓得为公为民是怎么写的读书人就算是烧了高香，哪里还能挑挑拣拣这些条件？”

“有道理。”合朔应一声，“叫中书省拟旨，升萧去非为大理寺正，现在那个找个地方平调过去。另外，他上任前你亲自带着他去认认门，别再出先前陈平那样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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