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灯光中，爷望着爹一步一步朝学校大门走过去，直望到爹的影模糊在大门，他才转过，脸上挂着汗，一步一步地重又走到台上，站到愣在台上的香林的面前去。站到愣着的全庄人的面前去，看一庄人们，突然跪下来，轰地跪下来，大声地对着庄人们说：

响了好一会，爹从地上站起来，冷了一爷，恨了一爷，却又突然朝我妹英的脸上打了一耳光，吼着说：“不让你来，你偏要来，这下你不来了吧！这下你不来了吧！”再冷一爷，恨了一爷，瞟瞟那些站在那儿看我爷掐他的庄人们，掐着他却没谁拉我爷一把的庄人们，他就扯着哭着的英走掉了。

下世了。

香林听我爷说了真的没有新药后，他就咚的一下裁倒了。嘴角挂着血，不多一丝儿。鼻着血，不多两儿。

再磕了一个：“还有一桩事，是我替政府组织大家都到蔡县去参观，大家才都开始卖了血，也才卖了今天的病。”

话到这，我爷在台上向丁庄人磕了一个：“我丁给大家跪下磕了，求大家别再怨恨我们丁家了。”

我爷说：“我都实话说了吧，上边压儿没说过有能治病的新药那回事。人家说病就是艾滋病。是一和温疫样的传染病。是国家也没法儿治的病。是一得了就只有死的新绝症。你们有病不怕传染给家里人，就每天都呆在家里边，要怕传染了，就每天都到学校来，吃住在学校，让没病的人安安全全呆在家里边。”

学校里，也就有了一死人的血味了。

说到这，我爷还想说啥儿，把目光朝着大伙扫了扫，还要说啥时，忽然听到后“咚！”一声，像有一段竖着的木栽倒在了台上。回过，就看见香林从他坐的凳上裁了下来了，脖弯曲着，脸像是白门联上的纸，弦坠落在他边，还有弦音颤颤抖抖的响。

又磕了一个：“我丁对不起大家了，当初是我告诉了大家血是泉越卖越旺的理。”

扯着他的女儿走掉了。

也就走掉了。

我爷磕第一个时，就有人过去拉我爷。拉着连连说：“何必呢，何必呢。”就拉住我爷了，可我爷还是挣着自己的磕了三个，说了他要说的话，像还了什么愿样又从地上站起来。站起来，如老师望着班里的学生样，扫一，见台下的人站着或坐着，全都盯着他，他就如宣布上课那样宣布说：“从明儿起——丁庄这些年里没有庄，大家要信得过我丁，凡有病的人都可以到这学校里住。吃住都在学校里，我去上边给大家要些照顾的粮来。在学校，你们有啥事都可以跟我说。我丁要不努力替你们办，你们可以再到我大儿丁辉、二儿丁亮家里下毒药，药死他们家里的猪，药死他们家里的，也药死他们家里别的人。”

“我丁现在给你们跪下了。我六十周岁时给大家跪下了，是替我大儿丁辉给你们跪下的。求大家看在我家老二丁亮也一样有病，我孙刚过十二就被人药死了的份儿上，就是全庄的病都是因为老大采血染上的，事到如今就请大家别记在心上了。”

来，任那从里憋来的两滴泪挂在眶上。不说话。说不来话。咙里的呼噜如哮病人样，呼呼噜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