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住了我的脸，一字字：“你说，朕辛苦八年到底为了什么？是不是真的错了呢？”

（四）

这个问题很难，我低下仔细想了一会儿，平静答：“国家的事，是对是错婢不敢说。但婢只知，八年前朝廷拿不赈济山西的银，八年后却能在南北一十三省大力兴修利，溉农田，天下已大大降低了旱涝之灾的风险。”

“婢只知，这世上有的事的确很困难，开难，持更难，但越难的事情才越值得一。正如先贤所说，虽千万人吾往矣，只要皇上心中信念不倒，有再多人的阻拦又算得了什么？”

皇上沉默片刻，忽然起一只拳狠狠砸在桌上，墨四下溅，也吓了我一。

我站在门边不敢发一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皇上终于转过来，他面无表情，并没有看着我，只淡淡说了三个字：“你来了。”

“但如今”他长长叹息一声：“朕还抗得住，王丞相却抗不住了，这是他第二次向朕请辞。他若是一走，维新派的官员也将四散零落，变法还如何继续下去？”

皇上放下汤盏，突然把脸一沉，极淡漠地说了一句：“李晗月，你方才跟朕说的话，究竟是你自己想来的，还是有人教你的？”

张贵妃满面笑容派人送我了门，我决谢绝了她酬谢的银、首饰。待走到僻静之，我取袖中的香袋放在鼻尖细细闻了闻，脸上就不由自主浮现了一丝冷笑。

安公公果然急得团团转：“李姑娘，你来了就好了。皇上今日下午见过了王丞相，就发了好大的火，现在已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一个人也不见，一也不喝，这会连晚膳还没用过呢。”

我托着一盏参茶走了内室，皇上正背负着双手，凝神看着墙上一幅画，这是太祖皇帝留下的《天下江山图》，他一言不发、纹丝不动，就像是定了一般。

皇上苦笑一声：“礼冯侍郎是朕的亲舅舅，就连他也对朕说，变法是动了祖宗规制，总有一天会搞得天怒人怨，应当及早停止。”

我赶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公公叹：“王丞相要辞官回乡，皇上变法多年，正在关键的时候，他又是维新派的主力，这不是存心和皇上拆台吗？难怪皇上生气。”

皇上把目光转了过来，从我脸上扫过：“这里的事，你都知了？”

手之劳，娘娘只放心。”

我垂手答：“膳房送来的汤早已凉了，这是婢自己在小灶上炖的。”

傍晚我照旧去南书房当值，还未走大门就有几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了来。迎看见我，就有一个拍手笑：“可好了，晗月来了。”另一个也满脸欣喜：“晗月，安公公正急得叫我们快去找你呢，皇上又发脾气了。”

“八年前我朝每逢战事都失利于辽国，甚至连小小的西夏都无法对付。八年后却能痛击辽、夏，更有岷州大捷一雪前耻，扬我大宋国威。”

我笑了笑，把散的书桌收拾净，又去盆边洗净了手，把那盏参汤捧了起来：“成大事者不谋于众，既然旁人无法理解，就请皇上乾纲独断。”

“是”我走到书桌边将托盘放下：“皇上用参茶吧，不发生了什么事，保重龙最要。”

皇上沉默了，但凝视着我的睛里目光渐渐炽，他的神渐渐兴奋起来：“你说的很好，朕没有想到，你一个女能说这样痛快的话。”

他抬起，满脸都是悲愤之，咬牙说：“朕登基之时，天下已现颓然之象，国库空虚不敷，西北战事连连失利，山西大旱朝廷竟连赈灾的银也拿不来。所以朕才力主变法，不惜一切代价排除万难，发誓大宋不兴变法不灭，八年来得罪了多少人，又受了多少人的抵抗唾骂，朕始终持其志、未改初心。”

“婢听说了一。”

皇上朗声说了一个“好”，笑从我手中接过了汤盏和汤匙，但他刚递到边，手中突然又停下了：“这参汤的颜、气味与御膳房送来的不同，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他说到最后两句，语声渐渐低了下来。我见到他脸上自然的悲伤、忧虑之，心里也到难过，便打起神笑：“皇上不必担心，王大人是上了年纪的人，有时候会像小孩一样耍耍，无非过几天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