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辛楣躺在沙发里，着烟斗，仰面问天板上挂的电灯：“方先生在什么地方事呀？”方鸿渐有生气，想不理他不可能，“金银行”又叫不响，便糊地说：“暂时在一家小银行里事。”赵辛楣鉴赏着里吐来的烟圈：“大材小用，可惜可惜！方先生在外国学的是什么呀？”鸿渐没好气：“没学什么。”苏小：“鸿渐，你学过哲学，是不是？”赵辛楣咙里笑：“从我们实际工作的人的光看来，学哲学跟什么都不学全没两样。”“那么提赶快找个科医生，把光验一下；会这样东西的睛，一定有病。”方鸿渐为掩饰斗的痕迹，有意哈哈大笑。赵辛楣以为他讲了俏话而自鸣得意，一时想不回答，只好狠命烟。苏小忍住笑，有不安。只唐小云端里看厮杀似的，悠远淡漠地笑着。鸿渐忽然明白，这姓赵的对自己无礼，是在吃醋，当自己是他的情敌。苏小忽然改，不叫“方先生”而叫“鸿渐”，也像有意要姓赵的知她跟自己的亲密。想来这是一切女人最可夸傲的时候，看两个男人为她争斗。自己何苦空冤家，让赵辛楣去苏小得了！苏小不知方鸿渐这打算；她喜赵方二人斗法比武抢自己，但是她担心战得太猛烈，顷刻就分胜负，二人只剩一人，自己边就不闹了。她更担心败走的偏是方鸿渐；她要借赵辛楣来激发方鸿渐的勇气，可是方鸿渐也许像这几天报上战事消息所说的，“保持实力，作战略上的撤退。”赵辛楣的父亲跟苏文纨的父亲从前是同僚，民国初元在北京合租房住。辛楣和苏小自小一起玩。赵老太太肚里怀着他，人家以为她准生双胞。他到四五岁时长大得像七八岁，用人每次带他坐电车，总得为“五岁以下孩童免票”的事跟卖票人吵嘴。他大而心不大，像个空心大萝卜。在小学里，他是同学们玩笑的目标，因为这样庞大的箭垛，放冷箭没有不中的理。他

学得这样厚老脸，也许混在鲍小那一类女朋友里训练来的。”方鸿渐慌忙说：“别胡说！那些事提它吗？你们女学生真要不得！当了面假正经，转背就挖苦得人家无完肤，真缺德！”苏小看他发急，刚才因为他对唐小卖开的不快全消散了，笑：“瞧你着急得那样！你自己怕不是当面言巧语，背后刻薄人家。”这时候来一个近三十岁，材大、神气轩昂的人。唐小叫他“赵先生”，苏小说：“好，你来了，我跟你们介绍：方鸿渐，赵辛楣。”赵辛楣和鸿渐拉拉手，傲兀地把他从到脚看一下，好像鸿渐是页一览而尽的大字幼稚园读本，问苏小：“是不是跟你同船回国的那位？”鸿渐诧异，这姓赵的怎　知自己，忽然想也许这人看过那条新闻，立刻局促难受。那赵辛楣本来就神气活现，听苏小说鸿渐确是跟她同船回国的，他的表情说仿佛鸿渐化为稀淡的空气，睛里没有这人。假如苏小也不跟他讲话，鸿渐真要觉得自己虚乌有，像五更啼时的鬼影，或家“视之不见，抟之不得”的真理。苏小告诉鸿渐，赵辛楣和她家是世，国留学生，本在外公署当长，因病未随机关内迁，如今在华新闻社政治编辑。可是她并没向赵辛楣叙述鸿渐的履历，好像他早已知，无需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