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经理丧着脸：“我也开不清你们的事。可是你丈母自从淑英过世以后，老不好。医生量她血压，叮嘱她动不得气，一动气就有危险，所以我总让她三他，你——你不要拗她她。”说完如释重负的吐气。周经理见了这挂名姑爷，乡绅的儿，留洋学生，有畏闪，今天的谈话，是义不容辞，而心非所乐。他跟周太太烛以来，一向就让她。当年死了女儿，他想娶个姨太太来安自己中年丧女的悲，给周太太知了，生病求死，嚷什么“死了净，好让人家来填缺，”吓得他安也不需要了，对她更短了气焰。他所说的“让她三分”，不是“三分七分尘”的“三分”，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的“三分”。

鸿渐勉：“我记着就是了。不知她这时候好了没有？要不要我打个电话问问？”“你不要打！她跟你生的气，你别去自讨没趣。我临走分付家里人等医生来过，打电话报告我

密；把这秘密哄来，来，是长辈应尽的责任。唐家车夫走后，方鸿渐上楼洗脸，周太太半楼梯劈面碰见，便想把昨夜女用人告诉的话问他，好容易忍住了，这证明刀不但负责任，并且有涵养。她先餐室，等他下来。效成平日吃东西极快，今天也慢条斯理地延宕着，要听母亲问鸿渐话。直到效成等不及，上学校去了，她还没风鸿渐来吃早，叫用人去，才知他早偷偷门了。周太太因为枉费了克己工夫，脾气发得加倍的大，骂鸿渐混账，说：“就是住旅馆，门也得分付茶房一声。现在他吃我周家的饭，住周家的房，赚我周家的钱，瞒了我外面去胡闹，一早门，也不来请安，目无尊长，成什么规矩！他还算是念书人家的儿！书上说的：”清早起，对父母，行个礼，“他没念过？他给女人迷错了，全没良心，他不想想不靠我们周家的栽培，什么酥小、糖小会看中他！”周太太并不知鸿渐认识唐小，她因为“芝麻酥糖”那现成名词，说“酥”顺带说了“糖”；信胡扯，而偏能一语破，天下未卜先知的预言家都是这样的。

方鸿渐不吃早就门，确为了躲避周太太。他这时候怕人盘问，更怕人怜悯或教训。他心上的新创，揭着便痛。有人失恋了，会把他们的伤心立刻像叫化的烂，血淋淋地公开展览，博人怜悯，或者事过境迁，像战士的金疮旧斑，脱衣指示，使人惊佩。鸿渐只希望能在心理的黑暗里隐蔽着，仿佛病的睛避光，破碎的怕风。所以他本想得若无其事，不让人看破自己的秘密，瞒得过周太太，便不会有旁人来闲事了。可是，心里的痛苦不在脸上，是桩难事。女人有化妆品的援助，胭脂涂得些，粉得厚些，红白分明会掩饰了内心的凄黯。自己是个男人，平日又不蓬首垢面，除了照例的梳刮脸以外，没法用非常的妆饰来表示自己照常。仓卒间应付不来周太太，还是溜走为妙。鸿渐到了银行，机械地办事，心疲弱得没劲起念。三闾大学的电报自动冒到他记忆面上来，他叹气，毫无愿力地复电应允了。他才分付信差去拍电报，经理室派人来请。周经理见了他，皱眉：“你怎么一回事？我内人在发肝胃气，我门的时候，王妈正打电话请医生呢。”鸿渐忙申辩，自己一清早到现在没碰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