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乘客东倒西撞，齐声叫唤，孙小从卒位上下来，鸿渐碰痛了，辛楣差一向后跌在那女人上。这车声威大震，一气走了一二十里，忽然要休息了，汽车夫它继续前。如是者四五次，这车觉悟今天不是逍遥散步，可以随意连，原来真得走路，前面路还走不完呢！它生气不肯走了，汽车夫只好下车，向车疏通了好一会，在路旁拾了一团烂泥，请它享用，它喝了酒似的，欹斜摇摆地缓行着。每逢它不肯走，汽车夫就破臭骂，此刻骂得更利害了。骂来骂去，只有一个意思：汽车夫愿意跟汽车的母亲和祖母发生恋。骂的话虽然欠缺变化，骂的力气愈来愈足。汽车夫后坐的是个穿制服的公务人员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像是父女。那女孩年纪虽小，打扮得脸上颜过雨后虹霓、三棱镜下日光或者姹紫嫣红开遍的园。她的粉不是来路贷，似乎泥匠粉饰墙用的，汽车颠动利害，震得脸上粉粒一颗颗参加太光里飞舞的灰尘。她听汽车夫愈骂愈坦白了，天然战胜人工，涂抹的红里泛羞恶的红来，低低跟老说句话。公务员便叫汽车夫：“朋友，说话请斯文，这儿是女客，啊！”汽车夫变了脸，正待回嘴，和父女俩同凳坐的军官夫妇也说：“你骂有什么用？汽车还是要抛锚。你这话人家听了剌耳朵。”汽车夫本想一撒手，说“老不开了”！一转念这公务员和军官都是站长领到车房里先上车占好座位的，都有簇新的公事包，听说上省政府公，自己斗不过他们，只好妨着气，自言自语说：“咱老偏骂，不你事！怕剌耳朵，了它聋！”车夫没好气，车开得更暴厉了，有一次一颠，连打恶心，嘴里一厚的气息里有作酸的绍兴酒味、在腐化中的大葱和萝卜味。鸿渐也在胃泛，闻到这味，再忍不住了，冲而的吐，忙掏手帕住。早晨没吃东西，吐的只是酸，手帕不尽，手指里汪来，淋在衣服上，亏得自己抑住没多吐。又觉坐得不舒服，箱太太低，嵌在人堆里，脚不能伸，背不能弯，不容易改变坐态，只有地侧重左右坐着，以资调节，左倾坐了不到一分钟，骨酸痛，忙换为右倾，百无是。一刻难受似一刻，几乎不相信会有到站的时候。然而抛锚三次以后，居然到了一个小站，汽车夫要吃午饭了，客人也下去在路旁的小饭店里吃饭。鸿渐等三人如蒙大赦，下车伸伸腰，活动活动，饭是没胃吃了，泡壶茶，吃几片箱里的饼。休息一会，又有力回车受罪，汽车夫说，这车机坏了，得换辆车。大家忙上原车拿了随行李，抢上第二辆车。鸿渐等意外地在车梢占有好卒位。原车有卒位而现在没卒位的那些人，都振振有词说：该照原车的位坐，中华民国不是盗世界，大家别讲。有位坐的人，不但安稳，心理也占优势；他们可以冷端详那些没座位的人，而那些站的人只望着窗外，没勇气回看他们。这是辆病车，正害疟疾，走的时候，门窗无不发抖，坐在车梢的人更给它震动得骨节松脱、腑脏颠倒，方才吃的粳米饭仿佛在胃里□（字“王争”——输者）琮有如赌场中碗里的骰。天黑才到金华，结票的行李没从原车上搬过来，要等　明天的车运送。鸿渐等疲乏地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