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下衣帽，走了去，在这间陈设简单的起居室当中，我看见一个年事很但是还很健的老人直地站着，他蓄着密的髭，穿了一镶边的、半似军装的家常便服，十分亲切地向我伸双手。这个手势显然表示喜悦的、发自内心的迎，可是他直僵地站在那里的神气似乎和这迎有些矛盾。他一步也不向我迎过来，我只好凑上前去，握他的手。我心里有不大自在。可是等我想去握他手的时候，我发现这两只手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平的位置，不来握我的手，而是等我去握它们。一下我全明白了:　这人是个瞎。

‘您的确太好了……不过您也不致于白跑一趟。我要让您看东西，这可不是您每天都看得见的东西，即使在您那富丽豪华的柏林城里也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给您看几幅画，就是在阿尔柏尔提那和那该诅咒的黎也找不到比它们更为的东西……可不是，收集了六十年，就会收集到各式各样的东西，这些东西平时是不会随便放在路上的。路易丝，把柜的钥匙给我

我毫不费劲儿地找到了他的寓所，就在那简陋的外省楼房的三层楼上。这楼房大概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一位善于投机的蹩脚建筑师匆匆忙忙地盖起来的。二层楼上住着一位诚实的裁师傅。三楼的左侧挂着一块闪闪发亮的铜牌，刻着邮政局长的名字，在右侧终于看到了写着这位林务官兼经济顾问官姓名的瓷牌。我犹犹豫豫地拉了一下门铃，一位年纪相当大的白发老太太，上着一净净的黑小帽，上把门打开。我把我的名片递给她，并且问她，林务官先生是否见客。她先不胜惊讶地、有些怀疑地看了我一，然后看看我的名片。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城市里，在这么一幢旧式的房里，从外地有客来访似乎是件大事。可是她和蔼地叫我稍等，便拿着名片，屋去了。我听见她在屋里轻声耳语，接着突然听见一个洪亮的、大声喊叫的男人声音:‘啊……柏林来的R先生，从那家大古玩店来的……请他来，请他来……我非常兴看见他！’这时老太太已经踩着碎步很快地走了回来，请我起居室。

我从小看见瞎，心里就觉得很不舒服。想到这人好端端的是个活人，可同时又知，他对我的觉，不象我对他的觉那样，总不免心里有些羞惭和不大自在。就是现在，我在这副向上翘起的密的白眉下面，看见了这双凝望着前方、却一无所见的死睛时，我也得克服我心里最初的惊恐。可是这位盲人不让我有时间去到不是滋味，我的手一碰到他的手，他就使劲儿地握起来，并且用一猛烈的、兴兴地大声嚷嚷的方式重新向我问好:‘真是稀客！’他笑容满面地向我说，‘的确是个奇迹，柏林的大老板居然会来光临寒舍……不过，要是这样一位商人先吉卜赛人来了，快把房门和袋关好……是啊，我可以想象，您吗要来找我。在我们可怜的、日益衰败的德国，现在生意可是很不景气，没有买主了，于是大老板们又想起了旧日的老主顾，又来寻找他们的羊群了。不过我怕，您在我这儿不到什么好运，我们这些可怜的老退休人员要是有面包吃就该心满意足了。您们现在的价格象发疯似的往上涨，我们可是没法奉陪啊……我们这号人是永远退了。’

上火车，径直前往一个在萨克逊比比皆是的寒伧不堪的外省小城去。我走小火车站，沿着这座小城的主要大街信步走着。我简直觉得难以置信，在这么一些外观平淡无奇、情调低级庸俗、照小市民的味修饰起来的房当中，在某一个房间里面，居然会住着一个拥有朗②的无比的画幅、以及全丢勒③和曼台涅④的铜版画的人。我到邮局去打听，有没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林务官或者经济顾问官住在这里。使我惊讶的是，人们告诉我，这位老先生确实还活着。于是我在午饭之前便动前去拜访——老实说，我心里多少有些张。

我赶快向他解释，说他误会了我的来意。我到他这儿来，并不是想要卖给他些什么东西，我只不过是恰好路过这里，不愿错过这一机会来拜访他一下，他是我们这个字号的多年老主顾，并且是德国最大的收藏家之一。我刚把‘德国最大的收藏家’这几个字说，这位老人的脸上便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他依然还僵地直立在屋当中，可是他的脸上突然发亮，表现最内在的得意。他把脸掉向他估计是他妻站着的那个方向，仿佛想说:‘你听见了吗！’接着转过脸来对我说话，声音里充满了快乐，丝毫也没有刚才讲话时的那老军人的暴气，而是温柔地，简直可以说是情脉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