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情同手足和家人,似溪河分岔,途经弯谷和砾石,终在平坦处汇合流入大海。他心态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从未这样酣畅辽阔,某种程度上来讲挺惊心动魄的。
结婚以后,陈隽是裘子颖的丈夫,能够以美国公民配偶的身份获得永久居留权,她从不打算定居伦敦,因而不必在英国走结婚的繁琐程序。回英国之前,他们二人去了一趟意大利度蜜月,周游米兰、佛罗伦萨、罗马,从不走马观花,每一处都是荡气回肠的艺术课堂。好神的国度,到处是巴洛克、洛可可雕塑和宗教绘画,顶光之下的大卫浑身通白,每一寸细节供世人解密文艺复兴。陈隽拉着他的妻子仰望这座雕塑,笑说她在雾前肌肤曾一度有这样的石膏白,那时她穿着他的衣服,两颊酡红,浑身上下是二十岁的模样。后来他们驾车去罗马,进入一座教堂,她被他带到雕塑面前留足注视。戴翅膀的丘比特携一根箭,将要刺向圣特雷莎,神圣的光晕笼罩丘比特和圣特雷莎,大理石的纹路飘逸而柔软。裘子颖突然天真地笑了,记住Ecstasy of Saint Teresa的真貌。
五年来,他们在伦敦一起生活,裘子颖不耽误工作,常常出入政府机关采访,履历比以往要丰富。日子这么平淡地过了五年,到期以后,他们商量分居各地,一个留在伦敦,一个回了旧金山。他仍然为商会出力,为爵禄街的生存和发展出谋划策,业主给中餐馆的租金上涨,他们必须与时俱进,而她已经回到华人报纸,晋升到编辑岗位,像阿加莎一样带实习生调研。他们抽空奔赴相见,有时他一年去旧金山待上几个月再回伦敦,有时她到伦敦探望一段时间,又或者他们去一个折中的地方再度蜜月。夫妻这些年,他们已有默契,维持了柏拉图爱恋。
一九七五年,有一次他们通长途电话。陈隽直奔主题,问她,“你满意我们这样的婚姻吗。”
裘子颖莞尔一笑,强调他们的共识,“我知道你有事要做,就像我也是,见面了多陪陪就好。”
一九七八年,死神降临牛津街,许志临因病去世,玛丽娜身着黑衣举行葬礼。许俞华跪在墓地痛哭涕流,重任比以往要多。遗言有道,许志临要求其子必须继任位置,并且也留了一席之地给陈隽,就看他会不会重返商会。陈隽终究没有再进顺明堂,以自己的方式继续帮助爵禄街的华人。过后几年,一个昏暗的日晨,陈生照例早起筹备食材,炉里烧着一只烤鸭,他忽然倒在后厨,烧鸭滚烫发亮,渗油,滴在他毫无知觉的腿上。陈生逝世,泰丰龙关门,门前都是纸花。二人相继去世,老得头发花白的李昱恒面对了友人的死亡,相继把他们的殡仪事宜包揽在手,将一式双龙大红和一式凤凰月白送去,独自一人留爵禄街看人世昙花一现。
裘子颖已经不做记者几年,是一名文学老师,读到伦敦的来信和附上的一九八五伦敦新闻,在学生面前流下几滴眼泪。陈隽告诉她,他和梁达士向布鲁斯请教建筑规划,威斯敏斯特市议会采纳众人的意见建造牌楼。瓦檐画亭和灯笼花街面世,各家门前门后是龙凤与雄狮,精彩绝伦。华埠,这样一个无名氏之地被女王正式承认为伦敦唐人街,日出日落,历经风雨的陈隽望着那条街道,一时间被光刺了眼睛。他已经圆了许志临和陈生一众人的心愿,也对自己说到做到,终可放下这二十年的责任,坦坦荡荡地离开伦敦。当这盛大的新闻结束,一九八六年,时至中年的夫妻在旧金山相聚,互相诉说过往。他们知道,余生定是平平静静白头偕老,再也不分离。
“你当真不会想念伦敦吗?”
“有你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