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倾颓（七）

（推荐bgm：《华胥一梦》by阿鲲）

节哀？不，不可能。

他轻声说：“她不会死，我不会让她死。”

他缓缓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下。

他替她更换了新衣服，擦干净身上的血迹，包扎好伤口。

勉强留下的性命，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上天收回，所以，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格外奢侈。

她的生命若是走到尽头，……他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情景。

他平静下来，像以往的每个日夜一样平静。他淡淡说：“你们都出去。”

万籁俱寂，连雨声都停下的冷寂的春夜里，她的呼吸很轻。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在她耳边承诺：“阿瑶。无论什么样的代价，哥哥一定会救你。”

——

药石罔医，那么，……鬼神呢？

——

……皆因他们是兄妹，所以，他的血肉，才能替她铸造一副崭新的躯壳。等那时候，她将获得崭新的生命，一切伤痕不复存在，不会为过往病痛所累，不会为这无药可救的剧毒而早亡。

设想之中，一切如此完美。

他是在缥缈的各色志怪传说里偶然翻到的，藏在角落里的一句话。

循着蛛丝马迹，他找到了建邺城郊外的古寺里的若惠禅师。

若惠禅师说能为他做到他的心愿——只是他要付出代价很大——除了他自己的代价，他们收取的报酬，不过是修缮寺庙供养僧人的香火钱。

他们做这样的交易已经有数百年，清元寺隐秘却屹立不倒的秘密，正在于此。

那个时候，若惠禅师并未明说，他需要付出的是什么样的代价。

若惠禅师只告诉他：

南海之上，有列座仙山，仙山之中，生有一种仙木。前朝文皇帝得此仙木，只做了一支琵琶，博美人一笑；殊不知它……还有引魂凝躯的功效。

他上折子自请调任岭南。

他马不停蹄赴任。岭南在旁人看来是蛮荒之地，于他而言，却是他的救命稻草。

不知第多少次出海，费了半年时间，他终于找到传闻之中的缥缈仙山，寻到古籍中所言的无根仙木。

荒山野岛有穷凶极恶的凶兽出没，他遍身伤痕，终于拿到了小小一截仙木，回到岭南，又星夜奔赴建邺。

“谢施主，您想好了么？”若惠禅师轻轻问他。

他淡淡点头：“什么时候开始？”

“三个月后。”

他蹙眉：“太迟了。”

对方叹息：“这三个月，谢施主尽快处理俗世的事情。”

“阿瑶就是我的全部。三日后吧。”

只要用他的心头血供养四百日，便能赋它以生机，届时再以秘术将瑶华的魂魄引附在仙木上，她就能重获新生。

清元寺的若惠禅师拿出两盏灯来。一盏叫集灵，一盏叫聚魄。这两盏灯，素日里用来收集她的气泽碎片，若收集足够，灯焰由黄转绿。

等仙木逢春的那日，点上集灵聚魄两盏灯，将汇聚的气泽倾注在仙木上——所以，这两盏灯，万万不能熄灭。

一灯如豆。

咣当一声，他轻轻搁下了剜心头血的匕首，一滴血也没有浪费，尽皆依照若惠师父的叮嘱，供养在仙木上。

仙木从离了南海以后，只一副灰败的样子，受了他的心头血，才仿佛闪过一线光明，极快地消失。

若惠禅师说……这仙木万不能离身。

灯烛摇曳。他望着这截仙木，心头痛苦且欢愉着。已经三百日了，还差最后一百日——只差这最后一百日。

因为出海，所以上京城山遥水阔，消息难达，他知道她怀孕的时候，她在上京城已经失去了孩子；他知道她失去孩子的时候，她在上京城，已经被废去皇后之位，幽禁冷宫。

而这日，他收到她被废的消息——此时的上京城中，她已幽禁冷宫多日，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他星夜兼程回到上京城时，正值永熙七年的冬月初。

那也是供养仙木的最紧要关头，是四百日的倒数第三日——若是圆满，她便能重获新生。

朝堂上，人人都在注意他的一言一行，包括那庙堂高坐的冷漠的帝王。

他看着他们。每一张冷漠的面孔，他要与他们虚与委蛇；而对于心中唯一挂念的人，却连一句关怀也无法宣之于口。

瑶华不过是他们斗争的牺牲，是裴信之试探他衷心的诱饵。

只要他表现出一丝的……逆反之心，便会招致祸事。

他不怕招祸，但这三日不行——最后三日，她的新生，即将圆满。他忍气吞声，静默不言，违心地站在高阶上，告诉他们——他再没有她这个妹妹。

集灵灯和聚魄灯的灯焰，尚未收集足够的她的气泽，始终未能由黄转绿。

好在红萼出现了。她擅闯宣政殿，本是必死无疑的罪名——好在他亲自去了慎刑司督刑，救下红萼，立即回到府中。

仙木离他不能超过两个时辰，这是若惠禅师的叮嘱。

回到府中时，便是最紧要的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