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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3/6)

汀已经避到旁侧。一轮可怖的月亮掩在窗页后,隐隐一只硕朋无匹的眼珠,罅隙间飞灰仿佛它从高处探入的触角。他将身前裙腋的系帛一解,裙裳里掺了银线,清光扑到上头,那光像从井里捞起来的,一握井里的月亮。他赤脚踩出来,里头袢衣素白,好似从披霜戴月的蚌壳里将将被剥出来。

与这光同时递到眼前的,是雪名紧到尽处的一线骤银。

剑在手上,便如跛子的拐棍,瞽叟的盲眼,是极见性格的物事。沈雁汀是剑抵了颈骨都不乐意低头趋避的脾性,雪名一剑,仰承他一副冰石心肠,迎面斩来,秋色湛然。来人不敢轻掠剑芒,顺手取过桌上秤杆,趁他剑势一托一转,剑刃偏移半分,只削下他半寸鬓发。秤杆是硬木芯包软铜皮,翻在他手中,如平白遭抽了骨似的温驯,抵上雪名剑身时又激出金石之声。来人一哂,那杆“秤心如意”被劈断了半尾,他倒也不甚在意,秤杆抵着剑身,借他扑身之势,两兵相接之处瞬间剐出一声厉啸。他浑不管短兵势劣,以秤杆作挡,另一手觑空去拿沈雁汀的腕子,一意去绞他手中剑。

沈雁汀此行必要见血,他要杀之人行迹难寻,平白却又生出枝节,不由心下一冷。便也不再留手,转腕变招,起手三剑刺出,逼退他周身四尺。雪名削薄,几能片雪,二人交手,止在电光火石,满室黯然之中,瞬息之间,尽是寒光肃肃。沈雁汀平生所历之战何止万计,见他秤杆多有敲、挑之势,不似常用双刃短兵之人。但此人身法轻逸,在他雪刃下游走,每每剑锋掠眼,都能险而又险地避过,隐有熟稔之感。二人手下,百招顷刻就过,渐入胶着,方漱命不知何时会来,他无暇拖延,只得心思一沉,起剑落吞,来人察出他半刻破绽,一跃近身,手中秤杆直点他腕筋。腕为大禁,尤对持剑之人而言,瞬时皮下骨裂声如折竹,近乎与剧痛叫他同时知觉,雪名脱手而出,秤杆来势不减,叫人向上一拎。

便是此时,沈雁汀左手接剑,天道剑气反冲入体,两分阴阳,掼入来人肩胛,他身形一滞,雪名已反手横到他颈上,剑风入肉三毫,再多一寸就能割断他的颈脉。沈雁汀的赩色蔽膝被撩上九树钗冠,一张脸寒意蕴藉,嵌两枚清白的星瞳,全数他眼下暴露出来。

雪名寸进不能。

一柄伞挡住了它,冰魄为骨,曜石作柄,玉质寒心。

“如此烈性,倒不知如何叫夫婿消受?”他轻笑一声。沈雁汀一怔,一股子寡冷悚然从尾椎透骨而起,只闻他接着说道:“你倒还站得住,算算时辰,我的曼陀花汁,也是时候发作了。”

冷到尽处,沈雁汀的四肢百骸里头、奔沸着的血,乍然烧起火来。

他将沈雁汀的腕子别到身后,俯身在他耳畔一叹:“让我猜猜,要是你的便宜夫君,急功近色……”他探手扶住他的后腰,两指沿着雪名向上攀去,“这么硬的骨头,这么利的剑。你说他会先要你的人,还是先取你的剑哪?”

沈雁汀低咳了一声,道:“方漱命。”他的声音滞涩,话中并不生疑,许是很久不曾张口用过,被刻意压住了,却说得很轻,白烟也似,一不留神就要放过眼皮子底下去。

方漱命却听得仔细,应他道:“嗳。不是我,你还想是谁?”沈雁汀颈项上环绕的绷带将散不散,被他摸到后颈,一摘绳结就垂落下来。

一截深红的瘀痕横亘在他的喉咙上,像女娥一只红宝钏锁了颈。

方漱命俯下身来,手指在颈侧的伤口拭过,“第二回了,”他掐住沈雁汀的下颔骨,另一手将指腹的血在他发干的下唇上揩净了,斜下曳出局促地一掐红痕,“还记得当初,我同你说,没有下一次了吗?”他的乌发垂下来,沾着风雪,生凉而蜿蜒,像生了情窍的蛇,一股股地,尽往沈雁汀散开的襟口底下钻,在他衣裳里头织起天罗地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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