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带着凉意的血肉迫使费祎心底悲哀,他的背到底如何变得那么薄,那么瘦,那么窄。年少时曾无数次这样埋在董允的胸口。从前印象里董允胸膛的肌肉就很薄,由于气虚体弱,不擅运动,强行锻炼可说得上折磨,最终是放弃变得强壮了。身体素质差劲,就是后背也好不到哪去,但总比胸口的皮肉更多些,费祎自后方揽住他的腰,将面颊贴到那说不上宽阔的后背时,感受到肩胛上方略微绵软的肌肉触感。于是还带着孩子气的自私想到,怀里的这具身体触碰起来感觉如此好,他喜欢的人后背是柔软又坚韧的,不那么强壮,也很不错。
每遇及伤心事,费祎红了眼眶想要痛哭流涕,及时出现在身边的还是董允,将温暖坚强的怀抱供他扑进去,任人依靠。起初费祎便是如此依赖上这个冷漠之人,逐渐变成自己秘密的软肋,后来甚至在心中这怀抱都替代了家的地位,让他可以不顾眼下的无能为力,任性大哭。由此最终发现董允的重感情原来被隐藏,只是听着自己的泣涕声,就默默垂下一行泪水。
入侍不久董允便超乎了某些人以为他之平庸的预料,努力得叫人惊愕,韧如野草,不屈不折地撑起朝堂的一片天地。而费祎就没法学着使心灵像董允变得那么平静,那潜意识的包容和仁慈像生命的水,滋润了许多艰苦的岁月,由此觉得自己果然会爱他。最终两情相悦的时候也毫不突兀,或是最初由少年时某个早晨,对上眼神后恍惚的一时悸动,从动心到自然而然捅破窗户纸都充盈着温柔。
建兴六年费祎升迁至昭信校尉后,不得已要在万里桥上分离,担心董允将来会经受什么风吹雨打,所以当听到对方被任命为侍中,还松了一口气,觉得待在朝堂上很好,简单地想心中所爱的人,不要受伤,不要触及曝晒,不要沾染风雪。
虽是不忍董允受苦,费祎却也因为心爱与依恋,恳求对方容纳自己,身心相融,肌肤之亲多得数不过来了。他的情欲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被其撩拨,欲念荡漾之时,总是柔情蜜意地说些勾人心弦的话,耳鬓厮磨地缠着董允撒娇,唇唇相印的同时替人脱掉整齐穿戴的官服,听见那温润的声音闷在嗓子眼里笑,眼角眉梢透出的都是宠溺,又故作嗔怪动作急躁。
董允全心全意地承着他,被臂弯紧紧地圈在胸膛,“休昭,”费祎贴在耳畔粗喘着急促地呼唤,每重复一次,董允便轻轻地“嗯”一声,铺天盖地的告白接连不断,混着结合的潮迭与交融的气息,每一下都是“我好爱你”,唯恐小心翼翼托在怀抱的人不知悉他的心。费祎迷恋地吻过董允腰间的一小块胎记,膝头孩时留下的创口,那时眼前年轻的躯体是如琼花作骨,若秋水为神的美丽。
费祎的忿恨如同海潮般退去,那些固执与偏见都将在岁月中化为尘埃,只有扼腕叹息,为什么曾经没有对可以为汉王朝燃尽所有生命,还给自己分出那么多偏爱的董允更好些,让他年岁不到半百就匆匆离去。
那个清晨费祎想要乞求原谅,手攥眼前衣襟的撕裂边缘,呜咽难言,几近失声,“……祎事事听你吩咐。姜维北伐也可,陈祗不用也可。”董允听完只是用手臂挽上他的肩头,眼眸噙泪,勉强地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像春日的花那般柔和,“文伟,别再哭了。”一如继往,同亲口说出的一样,我意了已。
延熙九年那个清冷萧瑟的冬夜过去,远在汉中的费祎就将心灵自我放逐了。努力维持着神智的平常,带着一幕幕牵肠挂肚的记忆度过无数个怀念的夜晚。
费祎返回成都,在众人面前强撑精神,听到说他的身体仍然健康,必定会长命百岁。他歪斜身体撑头在桌案,若有所思,忽然跟陈祗开玩笑说,“倘若莫名其妙死了也不错。”听罢内心失落的年轻人,捂住那张口无遮拦的嘴,语气卑微地求大将军别胡说八道。费祎则宽慰地望着他,沉了沉声音,“肩负于国家之命运、丞相的未竟之志,我怎能离开?”
替那掩藏着心中惆怅的成乡侯整理案面的翰墨盈几时,见到他连续几日所撰的书,内容是上表为一个早已化作枯骨的人请求封谥。陈祗想费祎坚持了四五年,可那个尚书令连封地也没有,墓地那么小,看去一片凄凉,没个几年就会被沙土盖过去。但人来到世上总要留下点痕迹吧,或者是自己的君侯看不得别人忘了荷负王朝的前任尚书令,看不得对他如此冷淡,每每都换一种新的说法去上表,契而不舍地试图说服坚持拒绝的皇帝。旧识大多在此之前就已逝世,于是费祎在朝堂上面对着寂静无声、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