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

那天太阳不是很热，叶梓站在窗边，看见花坛里一朵蒲公团成了毛茸茸的球，大概是刚成熟，羽绒很新。

“你要这个吗？”

长椅上的光头大叔问她，叶梓没反应过来，隔着窗户抬头又低头，不知道该看人还是看蒲公英。

大叔笑了，起身将蒲公英小心摘下，又颇为吃力地曲起身子避开花坛，将它递到窗台上。

“谢谢……”叶梓道完谢捏着蒲公英轻轻地转，真的很轻，它没飞掉任何一颗种子。

“年纪轻轻，多笑笑嘛，多想想以后，心思太重小姑娘家家会变不漂亮的。”

他边说边抡了一圈耳朵，抡倒底后又呆住，叹着气摩挲那颗光头。

叶梓看见那上面有上一圈陈旧的疤，疙疙瘩瘩，焊接一般牵扯住头颅。

“我想飞。”她说道。

“想坐飞机啊？”大叔估计是没听清的吧，但还是附和，“挺好啊，小年轻爱玩这些的，我也想坐坐看，我这辈子还没坐过。”

“那你想去哪里啦？”他又问，“我看电视上那个西藏好看的咧，坐飞机看估计漂亮啊，还有牦牛，那个牦牛我看电视上老大一只，乖乖！一直不知道那里的人怎么养的……”

大叔自顾自地讲，其实是有点吵的，但叶梓并不觉得烦，叽里呱啦里反倒有股子宁静。

他唠叨没一会儿，一个女人跑了过来，黑裙子盖住她的小腿又被踢开，撩起一朵朵小卷儿。

“刘建民！”女人喊得很响，响到树上的鸟都被吓走几只，扑簌簌留下一串黑影子。

“你乱跑什么！哪天了还不好好躺着，你就一定要让我放不下心来是吗！！”

两人长得很像，是一眼能认出来的像，刘建民看起来有点无措，佝偻下脊背后意识到身边还有人，又挺起腰板摆起家长的姿态来，摆摆手说：“叫什么！我就在医院里还能出事吗？哪有小孩这么对自己爸爸说话的，啊？”

“那我不管你就开心了？舒服了？你要动手术的，好好休息不行吗？”

两人口气都不怎么好，于是刘建民范起了倔，抱着手臂转身嚷嚷，“我不回，没人跟我讲讲话，烟也没得抽的，天天躺着走路都要不会走了，我吃晚饭时回去。”

“我没在和你商量！快回去躺着，就现在！”

女人明显对这答案不满意，瞪起眼睛来，显得刘建民像个小孩。

“说了吃晚饭回。”

“不回是吧？那好，我打电话给林医生。”

叶梓不认识什么林医生，但看得出刘建民怕这人，噔一下就站起来了，不情不愿道：“你老麻烦人家医生做什么啦？回去就回去。”

他拾起长椅边的随身拐杖，对着叶梓说：“先走了啊，我明天再来找你聊天。”

“明天还打算乱跑？”

“哼！”刘建民头一扭，一步步敲着拐杖故意领先许多，拐杖敲得用力，“嗒嗒嗒嗒”的声音直敲叶梓鼓膜。

女人则一脸无奈地跟在他后面，不远不近。

看着这幅父女角色颠倒的画面，叶梓视线忽然就失了焦，她呆呆地举起那颗蒲公英，对着两人的背影用力吹了下去。

白绒绒的种子一颗颗远离了她，那微不足道的风，将它们吹得七零八落。